『菜月・昂和文森特・埃布尔克斯』


在他挥出拳头的那一刻,是他最遗憾自己变小了的时候。

比起全员一起克服了剑奴孤岛的惨剧、比起为了让古斯塔夫成为盟友的『斯帕鲁卡』、比起和塞西尔斯在月下的辩论,此刻,他更遗憾自己的体型比原来的小。

如果体型更大,他肯定能更用力地揍他一顿。

「你这……」

年幼的昴的拳头击中了皇帝左脸颊,皇帝的脸颊上满是血迹,他瞪大了眼睛。

他的视线落在地上,看着昴摔倒在地上。但在他的脸上,惊讶远胜于愤怒。比起羞辱,更多的是震惊。

皇帝摸着被昴的拳头击中的脸颊,震惊大于疼痛,

「你不怕死吗!?你如果对朕动手,『阳剑』的火焰将会烧死你……」

「啊,我不怕!在这里,如果不揍你一顿,我就不会安心。比起被烧死,我更怕错过这个机会!」

「你……」

皇帝瞪着昴,昴却毫无惧色,挑衅地直视着皇帝。

瞬间,疲惫的身体摇摇晃晃,背靠着门,这正合他意。昴背靠着门,双手张开,挡住了皇帝的去路。

他其实很怕死。

但是,他不想在这里表现出任何的软弱。

他需要回应这个滔滔不绝的皇帝,无论是言语还是拳头,他都不会让步。

「你们说得对。我是,我自己都不明白我在按照什么准则行动。」

「……你们,是指谁?」

皇帝皱起眉头,瞪着咬紧唇的昴。

皇帝擦去了手上的血迹,他的脸上沾满了昴的血。他不知道昴的话是针对他自己,还是别的什么人。

但是,无论他怎么想,都不可能理解。眼前的男人是皇帝,而另一个男人只是一个没有职务的士兵。

但是,他们两个给昴带来的伤害,指出的伤痕,都是一样的。

「我想要优先保护我喜欢的人,重要的人。这就是我真实的感情。但是,即使是我讨厌的人,或者我不认识的人,如果他们在我眼前处于危险之中,我也会……」

托德曾经说过,昴根据自己的主观好恶来选择要帮助的人。

埃布尔曾经说过,昴甚至不考虑好恶,无法无天地选择要救助的人。

这两种观点都是正确的,因为他们都是正确的,所以他们都是错误的。

因为——

「但是,那有什么问题吗……?」

「什么?」

「有什么问题吗?没有背负一生的决心、没有伟大的意义,只是冲动地去帮助眼前的人,有问题吗!?」

对着大声疾呼,跺着脚的昴,皇帝瞪大了他的黑眸。

他一直保持着并不像他的态度和表情,但昴依然无情地攻击着他。

「你说得对!我就是这样,只看自己能看到的,只伸手到自己能够到达的,一直走到今天。这有什么不对!」

「你,居然敢如此嚣张!什么叫不对?这不明摆着吗!为什么你不看大局,任性地按照感情行事。你被赋予的权能,为什么不好好利用!」

「我全都用了!我就是这样站在这里的!别让我感情用事!别说蠢话!我的感情,我怎么用都是我的事!」

「那至少,要遵从自己的感情!如果要根据好恶来决定人的生死,就不要改变这种方式。你的存在,充满了扭曲」

「如果这就是你的结论,那我宁愿我的性格扭曲!」

昴一边回击着皇帝的责难,一边猛踢皇帝。他一次又一次踢向皇帝的胫骨,将无法忍受的愤怒全部爆发出来。

面对昴蓄势待发的踢击,皇帝扭曲了他的脸庞,

「无法沟通。」

就这样,他试图单方面结束这场对话。又一次,他试图结束这一切。

皇帝抓住了昴的肩膀,试图将他推开。在皇帝的力量面前,昴的力量就如同小孩子一般微不足道。

因此,昴将所有的力量都倾注在了咬住皇帝的手上。

「你这个……!」

「哈哈,你再看不起我试试!」

昴无情地咬住了皇帝的手,留下了清晰的牙痕和伤口。皇帝的右手被挥舞开来,血液四溅。现在,皇帝的两只手都在流血。

使帝国的统治者流血,昴的处刑是无法避免的。

「这只有在国家还存在的情况下才有可能,你这个笨蛋!」

「你在说……哇!」

在被挣脱的瞬间, 昴以小巧的身躯直接冲向皇帝,用头压在皇帝的肚子上,同时用力扫倒他的双膝。这是他从维茨那里学来的打架杀手锏。

然后,他进一步运用维茨的教导,按照街头规则,成功取得了最有优势的位置。

他压在倒在地上的皇帝胸口上,双手紧握他的衣领,重重地摔向地板。如果后脑被多次撞击,任何人都会立即被击昏。

然而——

「别得意!」

第一次是因为惊讶,第二次是因为混乱,他成功地让皇帝的后脑落地,但第三次却因为纯粹的力量差距被阻止,甚至被抓住头发,强行从皇帝身上拉下。

昴在地板上滚来滚去,发出「啊」的尖叫。而皇帝则在一旁看着他,慢慢站起来,再次向门口走去。

「你别想走!」

昴从后面跳向皇帝的膝盖,试图强行阻止他前行。但是,他的动作过于猛烈,反而使皇帝向前摔倒。

结果——

「噗」

伴随着一声闷响,皇帝的脸撞上了房间的门。

「……」

皇帝努力地推开被他猛烈撞击的门,慢慢地站了起来。然后,他转过身来,双手紧握住昴的衣领,把他举起来。

昴的身体翻转,背靠在门上,被紧紧地压着。他看着皇帝,皇帝的鼻子和额头都变红了,瞪视着他。

「你想做什么?你的目标是什么?你想要什么!」

「我想打你!打你就是我的目标!打你是我最大的愿望!」

「你……」

「你才是,你想做什么?你的目标是什么?你的愿望是什么!」

「……」

昴紧紧地抓住皇帝的手,他嘴里吐着口水,愤怒地反驳。

他扭过头,张开嘴,想要再次咬住皇帝的手,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够不到。无奈之下,他在皇帝的手上积聚口水,然后猛地吐了出去。

就这样,皇帝的手被昴的口水弄脏,他的脸颊因为羞辱和其他原因而紧绷,喃喃自语。

「朕,的愿望……?」

「就是这样。抛开那些高大上的目标,你肯定有想做的事情。否则,你不会在这么忙的时候特意来找我」

「……」

「你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。刚刚,你讲的那些话中,你最用力的那句,你最投入的那句,就是你最重视的」

他们谈论了从帝都撤离的情况,昴被怀疑是『星诵者』的事情,从王国来的爱蜜莉娅等人的待遇问题,以及皇帝无法理解昴的存在的问题。

现在想起来,从昏迷中醒来的昴并没有得到皇帝的问候,甚至自从魔都以来的重逢,皇帝也没有提过一句。

但是,抛开这些,他最热衷的话题是显而易见的。

「——奇夏」

「……为什么,菜月・昴」

眼前的推搡、争斗、搏击所激发的热度在此刻消失,然而,一个替代的冷热的问题再次被提出。

如果说伴随暴力的那些是红色的火焰,那么这个问题就像是蓝色的火焰。

带着那蓝色火焰的目光,皇帝在烧灼着眼前的昴,同时发问。

「那个是朕安排的。有了那个,可以毫无差错地做出和朕一样的行动。甚至可以说,那个在武力方面可能更胜一筹。」

「――――」

「朕和奇夏在能力上并无差距。无论哪个存活下来,都会接手对抗『大灾』的战斗,并竭尽全力。――但是为什么?」

皇帝——不,埃布尔的黑眸在注视着昴的黑眸。他决心不再躲避,他脱下了皇帝的面具,露出了埃布尔的脸。

他不再是这个国家的皇帝,而是一个失去了重要的人的普通人,他对昴提出了一个问题:

「为什么你要救我这个被人忌恨的生命,而让奇夏死去,昴?」

埃布尔深知他向昴提出的问题,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比刚才更深的悲痛和细腻。

作为皇帝的文森特・佛拉基亚,他把所有力量都投入到了帝国的事务中。

他是统治着这个世界的四大国之一,拥有最广阔国土的大国的皇帝,他以能洞察一切的存在,即文森特・佛拉基亚的名义,一直在君临其位。

那个名为文森特・佛拉基亚的皇帝,如果他发出的问题不是为了帝国,而是作为一个普通人,那么这个问题本身就拥有与帝国匹敌的重量。

昴用肌肤、血液、大脑和灵魂感受到了这个问题的重量,他的心在颤抖。然而,与情绪激昂的埃布尔形成对比的是,昴的情绪却比较冷静。

「——」

为什么奇夏这个人物必须死?

在昴不知情的情况下,埃布尔和奇夏被放在天平的两端,只有一方能够被救赎,陷入了困境。

而埃布尔曾做好了自己成为被淘汰的一方,与摇摇欲坠的天平和命运共存的准备。但这一切被改变了——也许,是由已经死去的奇夏本人。

——埃布尔是从何时开始准备面对自己的死亡的呢?

一旦出生,生命必然会有终点。这个事实,所有人都知道,但却无意识地忽视。这与预知死亡并做好准备的情况完全不同。这和昴面对『死亡回归』背后的原因无异。

埃布尔一直在面对自己即将来临的死亡。他以和昴相同的决心——相信可以改变即将来临的『死亡』,并必须去改变——继续战斗。

如果昴不死,爱蜜莉娅、雷姆、碧翠丝就会死。奥托、坦萨、修德拉克的所有人,弗洛普和其他很多人都会死。

如果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,可以让所有人活下来。如果埃布尔为此付出了他全部的决心。

「我已经准备好结束一切了。然而——」

爱蜜莉娅、雷姆、碧翠丝,他们都活下来了,因为昴成了他们的替身。奥托、坦萨、修德拉克的所有人,弗洛普和其他很多人,他们为了让昴活下来,牺牲自己生存了下来。

这种绝望,即使其他人不理解,至少昴必须意识到。昴已经覆盖了这种可能性,用权能改变了现实,他不能直接否定埃布尔正在经历的绝望。

他必须理解,接受,然后才能说出话来。

「——我不是『星诵者』,埃布尔。」

「――――」

他传达出来的话语,对于埃布尔来说,可能会觉得是在这个时刻的背叛。

直到这个时刻,昴都没有给出埃布尔渴望的答案,而是选择了保密。但是,无论埃布尔怎么怀疑昴,事实是无法改变的。

或许,昴可以做到和『星诵者』一样的事情。

或许,昴甚至拥有比『星诵者』更深入干预命运的手段。

然而,他并非全能。他无法成为全能。

如果他能全能就好了,但全能还不够。

「所以,我无法帮助你说的那个名叫奇夏的人。我连怎么帮助他都不知道。但是,我有一件事可以明确告诉你。

「……是什么」

「……如果我真的有你说的那种力量,即使如此,我会选择帮助我讨厌的你,而不是帮助我不认识的人。不是因为看到了未来,或是其他什么原因,我就是这么做。我就是,这么做了」

我自己也觉得这是一种无可救药的性格。

但这就是我,菜月・昴,在我自己理解的范围内,与我所拥有的能力商量后,得出的毫无虚假的结果,就是这个结果。

「------」

慢慢地,埃布尔的手从抓住昴胸口的地方松开,昴的身体被释放。

昴的身体在门后摩擦着滑落。埃布尔的双手仍然在昴的胸口上,但是原本握得白皙的力量已经消失。

本可以轻易解开的手,但是,昴并没有解开。

没有解开,只是,叫了一声「埃布尔」。

「如果你说,你不是『星诵者』的话……」

埃布尔的唇微弱地发出这样的声音。

但是,埃布尔本人似乎对自己发出的声音并不满意,没有继续说下去。埃布尔的黑瞳开始漫无目的地寻找他真正想说的话。

他开始用言语表达自己的心情。

也许,这是帝国的皇帝在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做过的事情,即使是个孩子也能做到。

「无论你如何试图拯救我……」

「------」

「在帝国的存亡和冲突之间,纠结于微不足道的小事……」

「------」

「朕……我从第一次看见你的样子开始……」

「------」

每句话都在中途卡住了。

无论是哪句话,或者是哪种情感,都不足以表达埃布尔的真心。他一次次地卡住,自我修正,试图重新说话,而昴并没有催他。

「你讨厌我,视我为敌……」

埃布尔笨拙地寻找他想说的话语,明白自己所说的并非他真正寻求的答案,因此他不断地重新寻找合适的话语。

他被誉为佛拉基亚帝国有史以来最贤明的皇帝,他的智慧被所有人尊重。

然后,他重复了一遍又一遍,终于,找到了。

「我……」

「------」

「我,已经做好了自己会死去的准备。……但我,没做好失去的准备」

他只是不断地磨练着被遗弃的心态,却忽视了遗弃他人的心态。

也许,他甚至已经考虑到了临终的遗言。如果去找,可能会在各处找到他的遗书。

这些都是为了交给后来者,他从未想过会成为被遗弃的一方。

「为什么」

他的声音颤抖着,问出了这个问题。

埃布尔颤抖地说着,他的手从昴的衣领上松开,把沾满血迹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,覆盖住脸。

他是皇帝,他从不在人前闭上双眼,但这次,他用双手遮住了自己的脸。

「为什么,奇夏,你先我一步死去,留我一人……」

埃布尔遮着脸,声音颤抖,他的黑眸里也许充满了泪水,文森特・佛拉基亚跪了下来。

他失去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,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悲伤和哀叹。在这个他不需要再戴上皇帝面具,无需顾忌礼仪,可以毫无顾忌地在他讨厌的人面前,他跪了下来。

看着这一切,昴长长地,深深地吐了口气——

「——对不起」

他对这个同样在与无理的命运战斗,同样在战斗中受伤的战友,传达了这句决不能成为慰藉的话语。
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
当昴猛冲向埃布尔的时候,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奥托曾经同样毫不留情地打他的记忆。

「你真是了不起。我无法像你那样才思敏捷。……但我绝对不会直接告诉你这个。」

由于尴尬和自豪的感情交织,他绝对不想直接告诉对方。

等到有一天,奥托因为寿命耗尽而离世时,他可能会考虑在他的床边说出「其实我一直很佩服你」这样的话。

他相信,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,即使是在临终之刻,奥托也会有力地反驳他:「你为什么一直不说出来呢!」。

不管怎么说――,

埃布尔疲倦地坐在地上,背靠着房间的墙壁,抱着一只膝盖,望着昏暗的室内。

昴也坐在他旁边,盘着腿,静静地享受这份寂静。

对奥托的感激和戏弄无疑是昴的真心话。

曾经,当昴一个人背负着一切,几乎要压垮的时候,奥托给了昴一记耳光,并对他说了需要的话。

朋友,不要在我面前装腔作势,他是那么说的。那次的经历,给了昴跳起来的勇气。

不过――,

「我和你并不是朋友」

「那是理所当然的。不要说出那么恶心的事情。我和你成为朋友……不,我不需要朋友。我不希望有朋友。」

「所以你是能交朋友,只是不想交朋友?我曾经也想过要独自高傲,但你知道吗,周围的人都看得出来。」

「你真是无法无天。」

两人并肩坐着,没有互相看对方,只是交谈。

已经没有了激烈的争执,但也不能因此就中断对话离去,他们没有那种得体的矫饰。

昴的脸,衣服,手,到处都是血。

当然,埃布尔的脸,头发,衣服的各个地方也是血迹斑斑。

房间里,床单被血染红,刀子落在地板上。四处飞溅的血迹在各处留下了污点,暴行的痕迹和血迹遍布各处。

虽然血量不足以让这看起来像一个杀人现场,但这绝对足够像一个犯罪现场。

「但是,即使我们闹得再厉害,也破坏不了一个房间。这就是我们个人的极限。」

即使昴和埃布尔无所顾忌地大闹,最多也就能破坏一些设施。

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正危险的家伙们开始大闹,这个房间恐怕会在瞬间被毁灭。爱蜜莉娅用她可爱的脸和可爱的手,要用多长时间才能把这个房间破坏得一塌糊涂呢?

「我和你的争斗,可爱不起来。」

「……你究竟,对什么会在乎?」

「反问你,你到底在意什么?我要说的是,你的话语混乱得太过火,我根本无法理解你想要谈论什么。」

埃布尔沉默了,陷入了沉思。

他之所以闭口不言,可能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的话题散乱。他选择了只听取自己愿意听的、听起来舒服的话题,结果无法进行任何有实质性的谈话。

这就是埃布尔刚才说的话的本质,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过错。

在这个时候,昴在等待他展示如何挽回——

「菜月・昴,你真的不是『星诵者』吗?」

「……真的。我不是什么『星诵者』。关于预知未来之类的,那更像是魔女教的作风。我和他们的关系可不好。」

「我听说,在露格尼卡,已经有两个大罪司教被击败了。」

「虽然是保密的,但其实是三个。还有『暴食』……嗯,击败了『暴食』还是没有击败『暴食』都有争议,忘记吧。还有关于路伊的事情……啊!」

「什么事?」

「你,你没有对路伊做什么吧。我记得你说过要杀路伊,我可是一直没有原谅你。」

在魔都『卡欧斯弗莱姆』,让昴与埃布尔等人分开行动的原因,就是埃布尔对路伊决然的态度。

当他明确表示路伊是大罪司教的事实时,埃布尔表示他无法原谅她。

正因为如此,昴与埃布尔等人采取了不同的行动,和路伊两人一起,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前往尤尔娜的城堡——

「经过那么多事情,我还是不能原谅。」

「说些胡话。就是你自己,对那个孩子深恶痛绝的吧。」

「过去的是过去,现在的是现在。况且,如果我一直执着于第一印象,我会怀疑我和我的朋友们相处得怎么样,你知道的。」

「我对你的理智从修德拉克的村庄时就开始怀疑了。——不用担心。」

「啊?」

「我没有伤害那个孩子。我在那个场合想要说的,不是立即处决那个可能是大罪司教的人。」

「什……!」

「这是你的先入为主。仔细思考吧。」

被告知这是不必要的警戒,昴无言以对。但即使这是事实,昴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误解,也是因为埃布尔的态度冷淡且冷酷。

埃布尔到现在为止的态度的累积,导致了那个场合的不信任。

「那是你的态度有问题……」

「那是必要的。以防万一,让你不会想要让我活下去。」

「————」

「那也都是基于你可能是『星诵者』的推测。在王国持续取得前所未有的成果的你,做到了只有非凡之人才能做到的事情。」

「那是……」

「当然,我没有必要故意让你对我产生负面印象。即使不装,你也是我最不喜欢的类型的人。厌恶和蔑视,都是从我心底涌出的。」

「你、这、家、伙……!」

无论是真是假,是善是恶,埃布尔的话让昴的额头上冒出青筋。

但是,就像昴在冰面上小心翼翼地寻找与埃布尔的关系一样,埃布尔也是在走钢丝般的心境中与昴接触。

昴在冰面上行走,埃布尔在走钢丝,这样的相处方式是无法维持的。

因为他们只能看到自己的脚下,甚至不能看到对方的脸。

「……我不了解那个叫做奇夏的人。他把你从王座上赶下来,冒充你做皇帝。在卡欧斯弗莱姆中,我只是偶然遇到了他。」

「————」

「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,为什么会把你赶出城堡。但是,看到你这么痛苦地悔恨他的死,他代替了本该是你的死亡,我明白了。所以……」

昴结结巴巴地,按照自己的想法说出自己的想法。

他们两人并未面对面,这是一个默契。所以即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,昴也看不到埃布尔的表情。这让他感到恐惧。

埃布尔的心理平衡已经失去,他深深地后悔失去的东西。

昴,一个对那个人一无所知的人,可能会觉得他的话过于冒犯。

但他还是这样想。

虽然时间并不长,但被这个自称埃布尔的男人操纵着,甚至被卷入了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的事情,昴仍然是这样想。

「那个叫做奇夏的人,真是了不起。」

昴抬起头,虽然可能不合时宜,但他的声音还是洋溢着光明。

并不是刻意要显得开朗,而是这种赞美自然流露出来。

实际上,有多少人能做到呢?能够背叛被称为『贤帝』的埃布尔——自始至终统领佛拉基亚帝国,他能将所有事情在头脑中塑造出来,并按自己的意愿行事。然而,有谁能违背他的意图,成功达到自己的目标呢?

仅仅是这一点,就足以值得极高的赞扬。

而埃布尔,被留下的埃布尔,现在沉浸在自怜之中,可能这也在他的计划之内。

「你说过,无论是你还是那个人留下来,都没有太大的差别。如果这是真的,那么他制造这种局面的理由只有一个。」

「……你这家伙」

昴随口所言,埃布尔虽然没有转向他,但低声说道。

那种声音,不能断定是怒火还是非怒,而是昴瞎猜的嘴犯罪。

「你明白吗?奇夏为什么会背叛我?」

是的,这是为了催促昴说出他所想到的结论。

「……」

埃布尔渴望答案。

他不能用自己的智慧得出答案。即使他不期待,他也期待着不了解奇夏的昴能说出答案。

这种期待可能会成为压力,

「现在,无论你怎么看我,都已经无所谓了」

一旦坦诚相对,就没有必要在这里犹豫不决地说出自己的想法。

昴对于奇夏为何没有把自己,而是把埃布尔留下的理由的理解。

那就是——

「你被命运选中要被杀,然而你对此却无动于衷,这让我非常不爽。」

「——啊?」

「也许有种情况,即使自己死去,也希望你活下去。但我觉得并非如此。因为你并没有过一种足以让人如此关心的生活。」

即使自己死去,也希望某个人能活下去——这样的情感,他能理解。

但是,要抱有这样的情感,我觉得必须非常珍视对方,并有充分的理由被对方所珍视。

埃布尔一直都在做好迎接自己死亡的准备,为了留下的人们而坚定地走自己的路,昴很难相信他会被别人这样深深地思念。

所以,昴的答案就是这样。

「奇夏就是对你感到非常恼火。所以,他要证明一件事。」

「证明,是吗?要证明什么……你是在说我被算计了,还是说我是个愚蠢的人?」

「你是个聪明的傻瓜,我想弗洛普先生和米泽尔妲小姐也都注意到了。不是这个……而是命运的手,它伸得太长了。」

「命运……」

就像是第一次提到这个词一样,埃布尔含糊地喃喃自语。

实际上,对于埃布尔来说,他一直都在与各种事物直面对抗,坚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反抗,所有的障碍对他来说都是可以用语言描述的,他可能并没有意识到他正在对抗这样一种没有形状,无比巨大的存在,那就是『命运』。

然而,埃布尔无意识地承认了他的敌人就是命运。

同时,奇夏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,埃布尔能够生存下来。

「命运是可以抗争的。――没有任何理由去放弃。」

「――――」

埃布尔微微吸了口气,他的心被昴的话语打动,沉默了下来。

如果他从未认为自己的敌人是『命运』,那么他可能也从未想过要与之战斗,或者反抗它。他可能从未考虑过这一点。

然而,如果,他清楚地知道了这个『敌人』究竟是什么,会怎么样呢?

始于佛拉基亚帝国的明君,如果知道了『敌人』的真正面目,他会如何应对呢?

「埃布尔,我并不是『星诵者』。」

「――――」

「但是――」

在沉默的埃布尔旁边,昴坐下来,手放在膝盖上说道。

他被质问,否认,再被质问。再否认,被质问,再次否认。

即使他无法解释或证明自己的能力,关于『死亡回归』的事实,昴在这次问答中也有了自己的决定。

这可能是他在被逼到墙角,无法明确地反击他的离别者 —— 托德・芬格的答案。

「只要在我能触及的范围内,我会尽可能多地去拯救人们。即使如此,如果真的,如果真的有无法被我拯救的生命,那就是……」

「……那就是,命运的失败吗?」

「――。无法做到百分百的胜利。因为与命运战斗的,不只是我一个人。」

他无法拯救所有人。

而且,从此以后,昴也无法断言他能拯救所有人。

尽管高声宣称对命运的挑战,尽管发誓与命运持续战斗,但是,对于那些依然失去的生命,菜月・昴深感懊悔和悲伤,并不停地表达他的痛苦。

就这样,为了减少懊悔和流泪的机会――。

「借我你的力量,埃布尔。然后,我也会借给你我的力量。」

「――――」

「从现在开始,我会全力协助你!……虽然我不能不经过爱蜜莉娅他们的讨论就做出决定,但我的决心就是这样。所以――」

说着,昴猛地拍了拍膝盖,站了起来。

他没有看埃布尔,慢慢走进房间,走到床边。他扫了一眼被血染红、凌乱不堪的西装,然后伸手去拿果篮。

里面,有埃布尔切开放置的凛果。白色的切面已经因为接触空气而开始变色,但他不在意,还是拿了起来。

然后――、

「你切开的凛果,我会帮你吃完的。」

他将切开的凛果的一半扔给了埃布尔,然后咬了一口剩下的部分。

清脆的咬合声和甜美的果汁在口中弥漫开来,昴看着坐在地板上的埃布尔。

接住凛果的埃布尔低头看着手中的凛果,犹豫了一下,然后也咬了一口。

同样清脆的声音响起,酸甜的味道也应该在他的口中弥漫开来。

喜欢也好,讨厌也罢,恨也好,爱也罢,这些都与那个味道无关。

作为生命体,他们分享的凛果的味道是一样的。

「菜月・昴」

「什么事?」

「我,并不喜欢你。」

「啊?」

「――但是,我需要你的力量。」

埃布尔慢慢地站了起来,这样告诉他。他手里还拿着咬过的凛果,黑色的双眼直视着昴。

他隐藏起在这个房间中展示出的,与他皇帝身份不相符的情感,然而,那些情感依然在他的眼神和声音中微微显露。

「我为之前的种种不敬向你道歉,王国的骑士。」

眼见神圣佛拉基亚帝国的皇帝低下了头,昴笑了。

他笑着,咬了一口剩下的凛果,

「我不会道歉的,帝国的皇帝,因为我没有对你不敬。」

于是,他们犹如纠正了从一开始就错误的关系,迈出了一步。

Copyright © EXP 2023 all right reserved,powered by Gitbook最后修改时间 : 2023-11-21 05:14:1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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