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礼赞』
金色烟斗在口中,一只兽人用悠闲的口吻笑着。
他身上覆盖着略长的黑色体毛,面容显得亲切。他平和的说话方式中没有丝毫邪气,他那随意的站姿让人无法产生警惕。
如果忘记这个事实,那就是在这驰骋不停的连环龙车中,王国和帝国的重要人物在会谈的房间里,包括强者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。
「赫鲁贝尔,是吗……?」
说出这句话的是哥兹,他的语调严肃而带着一丝战栗,他正保护着背后的主君和联盟伙伴,对赫鲁贝尔保持最高的警惕。
哥兹本身就是『九神将』之一,是满是战士的帝国中最强的『将』之一。然而,就连他也没有察觉到眼前这只兽人的所隐匿的气息。
但是,他语音的僵硬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事实。
「——『礼赞者』吗。都市国家的要人有何事?」
在哥兹的保护下,埃布尔透过他的巨大身躯注视着兽人——赫鲁贝尔,并向他提出了问题。
埃布尔的问题前缀,应该是这个犬人的别名吧。感觉有些耳熟,这让昴在惊讶中开始搜寻记忆。
然后,赫鲁贝尔向皱起眉头的昴投来了微笑。
「没必要这么努力去思考,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名字。我只是因为擅长夸奖别人而被这么称呼,而且我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。」
「重要人物……」
「对,只不过是因为在卡拉拉基没有比我更强的人而已。」
赫鲁贝尔平静地回答,仿佛在谈论天气。
听到他的话,昴的眼睛瞪得大大的。当『卡拉拉基』这个词和他的大脑连接在一起的瞬间,他明白了之前的困惑是什么,他的理解被点燃。
卡拉拉基都市国家的『礼赞者』,这个别名意味着——,
「卡拉拉基都市国家最强的忍者!你为何会在这辆龙车上!!」
下一刻,哥兹如同要爆破龙车的地板般猛地踏步,将自己的武器——鎚矛,矛头指向了赫鲁贝尔。
哥兹的武器是一个特殊形状的鎚矛,长柄的顶端附着一个用于攻击的带刺的球体。这与雷姆经常使用的晨星极为相似,但在大小和重量上,哥兹的武器无疑占据了压倒性优势。
无论如何,帝国的武士对突然出现的都市国家最强者举起了武器。
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似乎就要使事态爆发。
然而——,
「我虽然吓到你们,但是,我们能坐下来平静地谈谈吗?」
「嗯,咕……!」
赫鲁贝尔斜着头,透过被矛头指向的身体开口。听到赫鲁贝尔的话,哥兹的脸色紧绷,充满力量的手臂开始颤抖。
哥兹手中的黄金鎚矛,赫鲁贝尔将自己同样是金色的烟斗顶在了矛尖上。就这样,哥兹的武器无法再有任何微小的动作。
「——」
可能是因为赫鲁贝尔利用烟斗精准地控制了力量的平衡,使得哥兹无法上下左右移动鎚矛,当然,也无法将其刺出。
无论哥兹试图如何移动武器,都会被反方向的烟斗推动而无法动弹。这不是简单的腕力,而是对力量流动的完全控制,是技巧的极致。
「你……!」
哥兹脸色通红,咬紧牙关,这声音在房间内回荡。然而,赫鲁贝尔的一系列动作,与哥兹的牙齿磨合声相比,静得让人害怕。
到了那个时刻,赫鲁贝尔在场的地位已经确定。
「停下,哥兹。如果他有伤害我们的意图,他会在比拍手更快的速度下让我们所有人失去生命。」
「既然你没有这样做,那么你不是我们的敌人……对吧?」
就在哥兹与赫鲁贝尔的静止对抗中,埃布尔和爱蜜莉娅插话了。
正如他们所说,实际上,如果赫鲁贝尔有意,他完全可以在车上的所有人注意到他之前就将他们全部杀掉。
听到这样的指责,赫鲁贝尔松开了笑容,
「是啊,你们能理解我,我很高兴。不管皇帝怎么想,半魔的小姑娘确实是个乖孩子。虽然和我一样被人厌恶,但却被教养得那么纯朴……你的父母一定很了不起。」
「谢谢你。我也觉得,能被帕克和我的母亲们抚养长大,我很幸运。」
赫鲁贝尔点头赞同爱蜜莉娅将手放在胸口表示感谢的言辞,然后吸了一口烟斗。此时,哥兹的武器被解放,但他并没有莽撞地立刻发动攻击。
虽然满面愤怒,但哥兹仍旧警惕地注视着赫鲁贝尔,
「如果你背弃了刚才的诺言,我将以我的生命为代价来杀死你。记住这一点。」
「我不会的。看,我正坐在这里,表现得非常有礼貌。」
赫鲁贝尔摇摆着双手,尾巴拖过一把旁边的椅子,他抱着膝盖,轻轻地坐了下来。
虽然赫鲁贝尔和哥兹一样高,但他如此坐着,瘦弱的身形使人感觉他像一只大型犬。他的举止看起来不像是在讽刺。
「尽管如此,我没想到卡拉拉基会在这里插手。虽然没有王国和帝国那么严重,但我也听说过都市国家和帝国并不是好朋友。尤其是考虑到你公开的立场,更是如此。」
「哦,你们都知道我吗?我感到有点害羞,像是个名人。」
「罗兹瓦尔,他公开的立场是……」
「我告诉这个看起来无知的巴鲁斯,『礼赞者』赫鲁贝尔是个狼人。」
听到拉姆的解释,瞬间,昴的心和身体都震颤了起来。
然而,这并不是因为眼前的赫鲁贝尔,而是其他原因让昴心中震颤。对于拉姆所告诉的事实,昴并没有太多的印象。
然而,尽管昴的理解力并不在此,常识依然是常识,对话依然在继续。
「你应该知道帝国对狼人的态度。即便如此,你还是冒险越过国境来到这里,你真是个敢于冒险的家伙。」
「当然,我也知道,但我并不是很开心。但是,我并没有隐藏自己是狼人的事实,正如你所知道的,没有人能杀我。看来,塞西尔斯也不在这里。」
「——!你,你知道塞西的事吗?」
「嗯?哦,我知道?他曾经来过,想要杀我。不过,我们稍微打了一下,他说『现在不是决战的时候!』然后就走了。」
虽然话题已经偏离了狼人,但赫鲁贝尔毫不避讳地回答了昴的疑问。
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,一个出乎意料的接触点。从现在的谈话来看,塞西尔斯和赫鲁贝尔似乎是有过冲突的关系,而且看来是塞西尔斯先挑起的,这也让人觉得很有道理。
在这之上——,
「公开对狼人态度强硬的佛拉基亚帝国,卡拉拉基都市国家最知名的实力者出现。而且,他出现在有尊贵的文森特阁下在的车厢里。」
「如果我再补充一点,我国和王国的重要会议内容也被他知道了。这真是一个必须用『青色雷光』来破坏的情况。」
「……塞琳娜,你能不能不要用你的恶趣味来危害这里的每个人。」
贝尔斯提兹整理了现状,塞琳娜高兴地添加了一些危险的看法。这些内容之过激,使罗兹瓦尔不由自主地提出了警告。
这样一来,对赫鲁贝尔的出现的最初的惊讶和热情稍微消退后,最后还是回到了最初的疑问。
「这是第三次了。你来这里做什么,『礼赞者』?」
即使在这样的场合,对方的武力压倒性地超过了他们,埃布尔的词典里也没有『奉承』这个词。昴屏住呼吸,等待着赫鲁贝尔对这个刻意贬低的词语的反应。
然而,与紧张的气氛相反,赫鲁贝尔坐在那里,靠着桌子,轻松自如地说,
「别这么紧张,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我来这的原因吗?嘿,你们能让我打个招呼吗?」
「你说的打招呼,是不是指的是把我们的心脏挖出来之类的……?」
「好可怕!你真是个很善于想象的孩子。我不会做那样的事的。」
「那么,你是真的只是为了打个招呼,展示一下你的面孔?」
「对,就是这样。」
对于试图深入了解忍者式的打招呼的昴的质疑,接着的碧翠丝的提问,赫鲁贝尔也无所畏惧地回答。
到了这个地步,似乎赫鲁贝尔并没有打算做出任何粗鲁的举动。
「首先,即使不绕弯子,他也能杀了我们。他不会把我们耍得团团转,然后才杀我们,那太恶趣味了。」
「我也很害怕,但是当别人提出这样的观点时,我会感到不安……但是,如果真是那样的话。」
「如果是那样的话?昴,你有什么想法吗?」
昴咽了一口唾沫,对赫鲁贝尔的态度产生了恐怖的想象。
当爱蜜莉娅问起他的想法时,如果把赫鲁贝尔当做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的人——,
「如果莱因哈鲁特和这个人都是正常的,那么塞西的那个样子……」
「停下,菜月・昴。虽然我请求过你的帮助,但我并没有允许你揭露我们国家的丑闻。」
「丑闻……对于塞西尔斯一将的情况,我也说不清。」
关于塞西尔斯的人格问题,不仅是昴和埃布尔,甚至连贝尔斯提兹都达成了一致的看法。尽管塞西尔斯并未出现在这里,却被他们骂得狗血淋头,他们确信即使塞西尔斯在场,也会得到同样的评价。
实际上,从昴的角度来看,他总是幻想强者应有的行为方式,因此莱因哈鲁特和赫鲁贝尔的行为更符合他的理想。
另一方面,他也确信如果剑奴孤岛上不是塞西尔斯,事情可能就无法顺利进行,所以一切事物都有其好坏之处。
「那么,你究竟想通过打招呼实现什么目的?我们的马车正在向北行驶,但离卡拉拉基的边界还有一段距离……不至于让你如此警惕吧?」
「嗯~,关于这一点,你向我的雇主询问可能会更快一些。我不小心鼓掌造成了一些麻烦……啊,不过看来快到了。」
「快到了……?」
赫鲁贝尔略显困扰地低下了眼角,但当他注意到了什么抬起头时,昴也跟着他的视线看去。
他的狼面看向的,是连接着旁边车厢的门。就在那一刹那,门的另一边传来了敲门声。
「——打扰会议,实在抱歉。我有事要报告。」
那熟悉的声音做出报告,埃布尔静静地命令「进来」,门开了,一个头顶蓬松的小个子男人出现在眼前。
看到那个人,昴的眼睛瞪得圆圆的。
「兹克尔先生!太好了,你没事!」
「嗯,不用担心我。你也没事,这真是太好了,菜月小姐。」
「你还是这么称呼我……」
朝着那个见面时和离别时都打扮成女装的昴微笑的男人,帝国二将兹克尔・奥斯曼的身影令昴松了一口气。
微笑的兹克尔紧绷起脸庞,说道:
「阁下,我有一些事情需要汇报……不过,那边的人……」
「暂时忽略那个。我想,你的报告和他并无关系。」
在房间的一角,赫鲁贝尔被兹克尔关注,这让埃布尔显得有些刻薄。不过,兹克尔似乎已经习惯了埃布尔言辞不足的态度,他点了点头,说道:
「龙族上级伯的飞龙船已经返回。他带回了城堡都市葛克拉的重要人物,以及从都市国家来的客人。」
「——都市国家的客人」
埃布尔的黑眸向赫鲁贝尔瞥了一眼。
这趟龙车的目的地是城堡都市葛克拉,所以那里的人乘飞龙来这里是自然的事情。如果在这个时间点,卡拉拉基的人也跟随他们,那么这件事情和赫鲁贝尔就不可能没有关系。
也就是说——
「赫鲁贝尔先生,你比那些人先到了?」
「我,我对高处有点恐惧……」
赫鲁贝尔用一个看似是答案又不像答案的可爱说辞,肯定了他和兹克尔带来的消息有关。
他恐高所以没乘飞龙船,这可以理解,但由于这个原因他比飞龙船更早地到达,这有点难以接受。不过,在这个世界里,和超人讲这些也没用。塞西尔斯甚至可以比飞翔更快地跑动。
不管怎样——
「他们特意搭乘我的飞龙船来这里。那么,我可以期待是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带来了重要的消息吗?」
「至少,那位可爱的客人自己是这么说的。」
「从你的话中听出,是个女性?」
兹克尔的报告很明确,这是来自卡拉拉基城市国家的女性。
虽然这使得昴感到困惑,但看起来其他的家人并非如此。他握住的碧翠丝的手里紧握着力量,她看向爱蜜莉娅说:
「爱蜜莉娅,这是来自卡拉拉基的客人的消息。」
「嗯,是的。那会不会是——」
「咦?咦?你们两个,似乎有所了解……」
就在昴要问是否是这样的时候。
「――哎呀,人家辛辛苦苦从帝国飞来,你这话说得也太无情了,菜月君。」
「———」
出其不意地插入的声音,悠然自得,从兹克尔的背后传来。
看来,那位客人似乎在相邻车厢的连通部分等待,但她竟然能参与这里的谈话,真是有一副好听力。不过,这也能理解,因为商人总是要时刻留意赚钱的机会。
「阁下,您怎么看?」
听到这个声音后,贝尔斯提兹询问埃布尔的意见。埃布尔把目光投向昴,确认了他的表情。
然后埃布尔看向那个声音传来的门,说道:
「看来,她并不是一般的鲁莽人。让她出来吧。」
「那就不客气了。」
得到皇帝的允许,那个声音的主人温和地回应。这时,赫鲁贝尔已经站在门边,他用手打开车厢的门,邀请对方进来。
对于赫鲁贝尔的这种周到,那个人露出了微笑,并说道「多谢」,然后——
「好久不见,看你们都精神着呢,真好。」
「噢……」
「不过,爱蜜莉娅你们总是能碰上麻烦事,真是天才。看来又需要我们的力量了,对吧?」
以温柔的口吻和微笑,毫不留情地评价的是一位把淡紫色的头发整齐地束起,穿着和服,脖子上围着狐狸颈巾的女性——安娜塔西娅・合辛。
在她身边,有一位作为她的仆人的青年陪伴着她。
「安娜塔西娅,还有尤里乌斯!?」
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他们,昴被惊呆了。
安娜塔西娅用手捂住嘴笑了,尤里乌斯也用手指轻触他左眼下的伤疤,看着昴。
然后——
「——本想说你还好就好,但为何你总是这样?」
「别说得好像我总是制造一些小问题一样!!」
于是,这次的重逢,以昴的爆发愤怒的声音代替了欢迎。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膝盖无力地塌下,身体向前倾倒,瘫倒在荒芜的原野上。
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,脸毫无保留地砸在地上。鼻子像被压扁了一样疼痛,唇部破裂,血流不止。
用舌头舔掉流出的血液,干燥的口腔稍微有了些湿润。
「————」
全身的力量,已经完全耗尽。
意志力先是耗尽,紧接着体力也到了谷底。既然两者都耗尽了,我大概就要在这里彻底消失了。
一切都是,一切都是徒劳。
一直努力想要做的事情,必须去做的事情,因为习惯而一直坚持做的事情,全部都是徒劳。
自己只是自己而已。地狱原来就在自己内心。
既然如此,就无法逃脱。没有人能逃脱自己内心的地狱。
「可恶……」
唇边泄露出干涩的声音,充满了痛苦。
甚至,再也无法哭出眼泪。我根本就没有那样的热情和资格。
所有的一切,都是如此的离奇。那是我无法触及的地方。我向我无法触及的地方伸出手,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,但我却一次又一次地犯同样的错误。
没有反思。所以只有后悔。
我本来就不可能喜欢自己,我只是讨厌自己,但最终我甚至开始恨自己。
无法一直爱着我所爱的东西。更早一点,像我这样的失败者——。
「——哦?我以为你是个死人,想要剥去你的衣物,没想到你还有气。这真是好事。」
突然,我倒在地上的头顶上,听到了某人的声音。
我没有力气移动身体,但那个声音的主人伸出手,把我翻了过来。突然,蓝天的明亮光芒闪进我的视线,我发出了痛苦的呻吟。
尽管没有因羞辱和悔恨而流泪,但眼泪却慢慢渗出。
这让我无比痛苦。
这个身体,难道从头到尾只为自己服务吗?
「你在后悔什么,倒在路边的人。你的生命,每一刻都因为生存而闪耀。」
「还活着,你说......」
「哦,难道你是厌倦生活的家伙吗。那可真是……据我所知,对抗这种暗淡思想的方法只有一个。」
「————」
我感觉到了发出声音的人在笑,一个倒影的脸庞映入了充满蓝天的视线。由于逆光,我看不清他的面孔,但我能感觉到他在微笑。
然而,那并不是在嘲笑我,而是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微笑。
但是——
「我该怎么做?」
如果在我自己的内心找不到答案,那就听听我无法理解的人的想法。
至少,我认为我会听到比我自己更为合理的答案,一边诅咒还想得到救赎的自我,我这样问道。
对我的疑问,他似乎很满意,笑得更深了。
「这不是显然的吗。——就是大量地喝酒。」
他回答完就抓住了我的衣领,强行把我拉了起来。他把我两腿悬空,拖着我在荒原上一路向前。
利用我无法反抗的状况,他一边拉着我,一边哼着小曲,
「我是个吝啬的浪人,名叫罗恩。你呢?」
「————」
「至少你有个名字吧。告诉我也不会损失什么。」
我长叹一口气,对这个自称罗恩的男人熟络的态度感到无奈。
我没必要回答,但也没有特别的理由拒绝,我在心里无所谓地想着,然后告诉他——
「……我叫亨克尔。」
就这样,互相还不明白对方的立场,亨克尔・阿斯特雷亚说出了自己的名字。
他并不知道。——无论是偶然还是命运,这都是命运喜欢使用的老套手段。